〈一〉
明走了，是在上星期的一个下午，走的有些仓促。
本说好兄弟在一起喝最后一次酒，为他过完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生日，算作是为他饯行，也算对得起相处几年的这份兄弟情谊，然后再各奔西东。可没想到世事多变，他还是这样仓促的离开了这所学校。
我心里明白，自从上次一起喝酒时，他便说出过要提前退学。那个时候的我便已意识到，这将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次聚会了。我理解，他的性格是不喜欢离别时那种婆婆妈妈的场面的，所以，我不怨他，因为，我们是兄弟。
〈二〉
明是我的同学，从高一到高二的同班同学，也是我情意深重的朋友。
说起我们的交往，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更没在一起干过什么轰轰烈烈、震惊校园的大事，让学校的几千名学生去流传，可以说，我们的交往很平常。从高一刚到学校报到的那天，他便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在后来的交往中，我常这样说：“穿一条小小的七分裤，剃一个小小的混混头儿（就是只有劳改犯才留的那种），再顶一个小小的瓜皮帽，脚蹬一双小小的拖鞋，整个二中，什么都跟"小"挂边儿的，除了你还有谁啊！”
他每听到这里，总是摆出很不在乎的样子，跑到镜子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转一个大圈，然后再跑到我的床前，拿眼睛瞪着正在眯着眼睛从眼缝里瞅他的我，半天后开口：“你说的还真对！”看着他那连脸皮都开始抽动的表情，我吓的赶紧从床上爬下来，站在他面前，当我注意到他看我时抬头的那个角度时，才忽然发现“原来你的海拔也挺小的嘛！”听到这里他才像得了准确的答案似的，恢复原来的表情，“这才完整嘛！这么长时间才看出来，还说是兄弟呢！”我的天！原来这么长时间他一直绷着个脸是因为我没有说出他的海拔问题啊！我晕！脑袋不觉晃了晃，扑通！我又一次摔在了床上！
〈三〉
可以说，他是个不喜欢学习的学生，而和我这个见到书本就头疼的家伙碰到一起不能不说是缘分。
刚同班没几个星期，我们就开始逃课了。
当然，我们没有大逆不道的到外面去干其他学生逃课时去干的那些在老师看来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们对那些小儿科的游戏就像老鼠见了苍蝇一样不感兴趣，更不会去约什么女生向学校狠抓的早恋的枪口上撞。再说，那些都需要钱，而且需要很多，而我们两个都是穷光蛋，是有点儿钱还不够填满自己嘴巴的那种。
所以我们逃课哪里也没有去，安稳的躺在宿舍的床上，关上灯，从寝室的窗口看天上的星星，像小孩子一样数楼下的汽车，望城郊的那片荒野，一起听任贤齐的那首《天涯》，然后再一起关上寝室的门大唱一翻，直到管理寝室的老头儿闻声赶来扯起比我们高出不知多少倍的嗓门儿大喊你们这是影响寝室秩序快开开门我要记下你们的名字明天全校通报，再然后我们一起把门关的很严任那老头儿在外面急的团团转而我们便躺在各自的床上开始--唠嗑！
〈四〉
就像一般事物发展的顺序一样，我们终于被请到了办公室，终于有一天我也成了和他一样被老师称为顽固不化的劣性学生。当然，这是很符合事物的发展逻辑的。
这一切似乎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所以这并没有使我们感到些什么，而是还像往常一样依然去做只有我们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而把其它的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可以说，在和他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我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轻松和一种正在内心深处慢慢长大的东西，正是这种东西使我逐渐学会去用心看一些事物，用成熟的眼光来审视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了。当然，这并不是他教我的，而是在长时间的谈话中自己从他的话语中体会出来的。
先不说我们在很多问题上的态度是多么的完全一致，光是对将来哪些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哪些只是自己人生中的某颗流星这一话题上，我们可以说是完全达成了共识！而每当我们的意见达成一致时，他总是会抛过来这样一句话“真不愧是兄弟！”而我也总是这样说：“如果真的有前世啊！我想我们一定是对恋人！”“你少肉麻！”，接着便会莫明的飞过来一个个头很大的脏枕头瞬间堵住了我的面部好几大器官。“呵！脑袋不大枕头到还不小……，啊呀……救……”
时光就在这样看星星、数汽车、唠嗑、和管理寝室的老头儿玩藏猫猫的日子中过去了。虽然在学业上我们一塌糊涂，但我们一直认为我们过的很充实。直到有一天明对我说他要退学了想出去闯一闯不能再在这里度这无谓的光阴了,我才意识到，这种天天无所事事的逃课日子该结束了，自己也该用剩下来属于自己的日子去为自己的将来赌一把了。当然，这是以后的事。
也许是对自己的退学早已有了打算，在明走的几个月前，他请了我们班的很多同学，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聚会吧！当然除了我之外是没有人知道他组织这次聚会的原因的。而他也很简单，同学嘛！快三年了，还没在一起吃顿饭，这不太像话啊！本来我是不想去的，他也知道我是不喜欢这种人多混杂的场合的，所以只是缓缓的说了句：“去吧！大了，一些场合该参加的也要参加了，错过了这次，下回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感到他的话有些重，倒不是因为他要退学，而是那句：大了，一些场合该参加也要参加了……我感觉这似乎应出自一位父亲之口，看着他那被吐出的烟圈裹住的有些迷离的眼睛，我点了点头。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当整个酒店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时，我才意识到这场聚会已经散了，就在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的时候无声无响的散了。这时我看了看正拿着一杯酒发呆的他，他笑了笑，我看的出，那是苦笑，是不被人理解的那种笑。一口喝干了那杯酒，放下酒杯他缓缓的说了句：“散了,呵呵,散了~~~"似乎后面还有很多话,但他拿起衣服抬起头看了看有点发呆的我,只说了句:"走吧" .接着便头也没回走向酒店大门.看着他摇晃的身体，我忽然感觉到，原来我们都很孤独。
那个晚上我们哪里也没去，我只是陪着他围着这个小小的县城一圈一圈的转着，任凭深秋的冷风吹透了我们的身体，彼此一句话也没说。看着路灯把我们那两个就像路边枝头上的残叶一样飘摇不定的影子扯长又变短，接着不时被急驰而过的卡车撕的粉碎，直到连马路两边上的路灯也全部熄灭，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两个摇摇晃晃的影子时，才在一个小房子后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究竟聊了多久自己也记不清了，也不重要了。我只记得我们坐在台阶上望着那深邃的天空，各自抒发着自己的内心往事。也许是他喝的太多，所以那晚他说了很多、很多。直到最后他问我，还记得那首《天涯》吗？我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接着，两个人便一起唱了起来。
“昏天又暗地忍不住的流星/烫不伤被冷藏一颗死心/苦苦的追寻茫茫然失去/……/梦中的梦中梦中人的梦中/梦不到被吹散往事如风/空空的天空容不下笑容/……/也挣扎也牵挂也不是办法/走也罢留也罢算了吗？/今天天涯明天又天涯/狠狠一巴掌/忘了吧！/……。”
再后来，他哭了，透过冷风中淡淡的月光，从他那发红的眼睛中我看到了两滴晶莹的东西。他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拿着沉寂的目光一直望着深邃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我来到他身边，拍了拍有些发傻的他，说：“走，兄弟，我们回家。”我扶着他那有些僵硬的肩膀，刚摇摇晃晃的没走几步，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深深的刺了一下，家？哪里是家？这时我才意识到，自从几年前自己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念书后，已有几年没回家了，还回什么家？想到这里，胸口一紧，眼里不禁感到有两股很热的东西涌了出来。
“今天天涯，明天又天涯……”，这不正是唱的我们自己吗？这时我才懂得，原来眼泪是这么烫的。回过头去看了看他那还没干的眼睛，我苦笑了……
〈五〉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直到明走的那一天，我才意识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有个结尾了，剩下的日子已经彻底的属于自己了。明走时说，一切的一切都像一把散沙，一松手就会散去的，而只有你抓沙的那只手才是完整的，抓住以后属于自己的日子吧！该是时候了，噢！别忘了！他微笑着说，我们是兄弟！
是的，我们是兄弟，我在心里默念着、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我们是兄弟！
明走了，我般到了他的座位上，明说过，他要去补回这几年颓废的时光。而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义无返顾的去把我们曾丢失的、未完成的一切统统补回来的。替他，也替自己，因为，我们是兄弟。
〈六〉
“今天天涯/明天又天涯/狠狠一巴掌/忘了吧！……”
是的，天涯海角的生活，是我们的命运。既然选则了这条路，就要义无返顾的走下去。过去的一切应该结束，也是该忘却它们的时候了，但是有一句话我会永远记在心里，那就是：别忘了，我们是兄弟！
是的，我不会忘记的，我们是兄弟。
兄弟，保重！
后记：此文送给我那正在俄罗斯闯天下的兄弟，同时也来纪念仅属于我和他的那段日子，那段欢笑与共的日子... ...
--03年农历11月
于黑龙江甘南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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